陈栀之

林楠笙眼皮直跳，整张脸难看得要命。

源于动物的生存本能，聪明的鸟儿立刻察觉到面前这人心情糟糕。不是很差，是非常差。

他想起曾经人们还穿厚厚衣袍的时候，他悄悄飞进皇宫，藏进辉煌的大殿里，总是有好大群人跪拜高处那人的场景。他知道那就是人类的首领，九五之尊，受万众敬仰之人。

鸟儿很羡慕，不禁又感叹，麻雀与麻雀之间不同，人与人之间也不同。

他变成人只有挨饿的份儿，可是那个人想让别人做什么就做什么，实在太威风了。

宫里的生活对鸟儿来说很新鲜，他整日藏在梁上看热闹。

原本不敢有鸟儿来这里的，可他不是普通的笨鸟。那些鸟没有人思，会控制不住乱叫，结果就只有被箭射杀的命运。他很聪明，也非常识时务。

结果某天就瞧见殿上突然闹起来，好多人被罚杖责，以往殿上总是据理力争的几位大臣被按着打屁股。

宝座之上那人脸黑得厉害，看样子是非常生气。他忽有些害怕自己被发现，缩着翅膀悄悄飞走了。临走之前，他看到殿外冲进来位小公子，扑通跪地，明黄衣袍当即站了起来，殿上动静更大了。

但林楠笙的表情有些不一样，看起来并不像那时殿上老大那般怒气冲冲。

鸟儿想起当年在树杈子上乘凉时，老大和小公子走在亭园里，不知说了什么，小公子推了他一把，耳目赤红。他揽住小公子的肩膀说，这里没有人，干嘛怕羞。

于是鸟儿这才恍然大悟，原来那是害羞。

这下鸟儿可把逻辑盘顺了。

他得出结论，林楠笙处于生气和害羞之间的程度，没那么怒气冲冲也没那么羞。

陈一鸣抬眼瞧林楠笙。

“林长官，”他说，”这里没有人，不要怕羞。”

此话一出，林楠笙如遭雷击，抽手倒退好几步。

疯了！简直荒唐。

林楠笙撑住桌子边缘，心中震荡无比。

他到上校这个位置，不是没人对他有旁的想法，明的暗的他通通都是拒绝，也没人不识趣来碰运气。

可面前这人如此直白，如此不遮掩。

那双眼睛没有沾染任何欲望，半分都没有，纯粹，直接，便愈显得动人。

林楠笙倏忽乱了心。

陈一鸣倒是疑惑得很，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说这些话，对于别人来说简直就是晃晃的邀请。

林楠笙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，对他袒露自己，像是在对他说着，来触碰我，不要怕，不要怕。

这是妖怪，这是魔鬼。

书上写说他们不避世修炼，那必定要欺骗人类来吸食人的精气，用人的精魄来养自己，让自己变得强大。

陈一鸣会怎么吸食人？会怎样欺骗人？像方才那样？把人引诱近身再把人魄吃掉？

陈一鸣见林楠笙站着发愣，又疑惑又忧愁。他明明原封不动照着老大的安慰话来说，林楠笙真是难懂的人类。

麻雀里最麻烦的麻雀也没这么麻烦！

林楠笙不是麻雀，但是比麻雀还麻烦！

陈一鸣刚要开始生气，转念想到那时小公子还被揽了肩。

难道是这个原因？

他看向林楠笙，手撑地面站了起来，伸手准备实施自己的猜想。

林楠笙攥桌子的手更紧，表情非常戒备。

在陈一鸣靠近他——那双看起来没有被人世浸染的手朝他袭来时，使力擒住陈一鸣胳膊，反剪过来压桌上。

陈一鸣在他手里挣扎，屁股大剌剌露着，林楠笙瞧上那么两眼，就表情难看瞥过头。

“陈一鸣，你别乱动也别乱说话，我们好好说话，我就松开你。”

以免这家伙又嘭一下变成麻雀，在耳边叽叽叽闹个不停，林楠笙选择及时和他谈谈条件。

陈一鸣听见这话，倒是停住没再挣扎，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。

林楠笙也不急，维持这姿势等待。

幸好身边没有旁人，但凡有人敢进来看看。明日有关林上校的桃色轶事，就会传遍整座城。

“好，我答应你，我们好好说。”

林楠笙闻言才放开他，伸腿踢过来凳子，让陈一鸣坐下。弯腰捡起地上的大衣，用力抖了下，披到他肩头，将他身体遮挡住。

陈一鸣抬头望林楠笙紧绷的下颌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，方才林楠笙的不高兴，难道是因为他没穿衣服吗？

好吧，看来还真是他的错。

自打他能化形以来，人界的规矩虽然不能说精通，但是已经了解过不少。人在人的面前必须要穿衣服，不然就是不要脸。

那么林楠笙对他做的事也算情有可原，毕竟是他不穿衣服在先。

林楠笙替陈一鸣围拢衣服，瞧见他在发呆，便伸手弹他额头：“又在想什么坏事。”

是在想怎么吸人的精气？但怎么看这鸟儿都不像是会那样的家伙。

“嘶……我没有。”鸟儿捂住额头，不高兴了。他表情严肃说道：“林长官，我现在和你一样是人，你不能像弹麻雀那么弹我。”

“这样啊，”林楠笙笑笑，“那我给你道歉，成吗？”

“好吧，”陈一鸣目不转睛地看林楠笙笑意盈盈的眼睛，“我原谅你。”

林楠笙虚虚靠住桌子，陈一鸣那对眼珠子还直直盯着他，林楠笙被看得愣了下。

“你平时都会像刚才……对人那样吗？”他犹豫问道。

原是想知道这鸟儿会不会经常吸人的精气，问出口就后悔起来。若面前真是精怪，说的话又如何可信。

陈一鸣以为林楠笙是在问他没穿衣服的事，皱眉道：“每次都是啊，这个我又没办法控制……”

化形和变衣服不能同时进行，他还没修炼到那个程度，先化形才变衣服。

每次都这样吸？不受控制吸？林楠笙脸色变个来回，表情异常精彩。

“我会修炼起来的。”陈一鸣目光很坚定。

大家似乎都讨厌不穿衣服的他，等他修炼起来，就不会这样了。必须要修炼他才能变得更厉害，或许还能找回自己忘记的东西！

他正想得兴致勃勃，这边林楠笙误会更深了。

修炼起来？那不是还要吸更多的人？

林楠笙很担忧，不只是担忧人类。

看这鸟儿呆呆的模样，觉得可怜又好笑，不禁怀疑他真成功吸食过人魄吗？这鸟儿能修炼到这个程度，想必也是极不容易了。

“必须要这样吗？”林楠笙问。

“不用。”陈一鸣应得很快。

林楠笙问来问去，实在让他厌烦。不就是没穿衣服吗，至于这么刨根问底吗。林楠笙又不是女人，实在不行骂他几句登徒子算罢！

林楠笙松口气，不是必须吸食就好。

他想起陈一鸣之前吃面包好像很高兴，那是否能用面包代替人魄？书里都写该如何捉妖杀妖，并没写该如何养妖怪呢。

林楠笙有点犯愁，养狗养鸟都很容易，但像陈一鸣这样的该怎么养。

林楠笙想了想，到陈一鸣面前半蹲下，商量的语气说：“陈一鸣，你就待在我这里好不好？我可以给你很多面包吃，想吃什么都可以。只要你以后…不要在别人面前不穿衣服，不要像刚才那样……被别人看见，可以吗？”

这样能行吗，林楠笙想，要是非要吸食‖精气的话，他可以给这小家伙吸吗。如果吸得不多应该没事吧。一点精气而已，总之不要让这家伙在外面待着。

这家伙想必是还没修炼够格，流弹都能伤到。若是随便在外头飞，真怕他不留神就死了。

待在林楠笙这里？

林楠笙家里很大很大，比他的窝大得多。面包很好吃，床也很软，比他筑巢用的所有草还要软，躺起来实在太舒服了。

况且他还有法术，虽然不算很厉害，但对付普普通通的人该是绰绰有余。要是住得不开心，他立刻就溜，林楠笙拿他也没办法。

陈一鸣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，说着“好啊好啊”就站起来，完全没有想起自己还披有衣服这回事。

结果身上那大衣咻——

异常顺利地从肩膀滑下，重新掉地里。

要是它能说话，陈一鸣想，第一句话肯定是愤怒的嘶吼。

于是光溜溜的陈一鸣，光溜溜的鸟儿，就这么出现在半蹲的林楠笙眼前。

猝不及防，近在咫尺。

林楠笙头痛地闭上眼睛，气血翻涌，咬牙道：“陈一鸣……”